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文 | 郭国松
 
时间已经过去28年,对于杀人后逃脱法律制裁的麻继钢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长久,他娶妻生子,每天上班下班,过着一个普通市民的生活,意味着他彻底安全了。尽管卷宗早已变得发黄,办案人员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是,从犯罪现场提取的证据——指纹、DNA——却恪守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条,它们清晰地记着麻继钢当年犯下的血腥罪行。
 
2月23日,一大早,几名刑警敲开了麻继钢家贴着鲜红对联的大门。身材壮实,留着时尚的瓦盖头,与28年前刊登在报纸上的模拟画像相比,时年54岁,稍显老态的麻继钢束手就擒。我敢断定,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警察怎么会在28年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他。
 
这一切,完全得益于神秘的DNA技术,它在茫茫人海中不断地寻找藏匿在人间的恶魔。
 
1992年3月20日,是个周六,初春时节,南京医学院(现为南京医科大学)校园内很安静,晚上大约10点半到11点之间,保安巡逻到一栋教学楼,见对面的盥洗室内有个男子在一边洗手,一边跺脚。“干什么的?”保安大喊一声,那人撒腿就跑。保安以为是小偷,紧追不舍,还抓住了那人的皮衣,最后还是被他挣脱后翻墙而逃。保安成了唯一的目击者。
 
周一,发现大四女生林某未到校上课,查找未果后报警。警察在校内的窖井内找到林某的尸体,并提取到被强奸的证据——凶手的DNA。面对在校女大学生被强奸杀害的恶性案件,警方高度重视,投入大批警力排查,却未能破案,凶手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麻继钢被捕)
 
就在案发28周年前夕,南京警方从“Y库系统”发现江苏沛县一名姓麻的男子的DNA与南医大案件凶手的DNA数据具有高度关联性。麻某的DNA之所以能够进入“Y库系统”,当然是因为他犯事了,被警方提取了血样。不过,他并非南医大案件的凶手,而是他家族成员中的某个成年男子。经过连续多日的秘密排查,该家族符合条件的男子被筛选了一遍,最终锁定目标麻继钢。
 
那么,这个听起来高大上的“Y库系统”又是什么黑科技呢?其实,它在警方那里的名字叫“Y库家系工匠系统”,也被称为“Y-STR家系排查系统”,一个基于父系遗传学建立的DNA数据库。要理解这个数据库的含义,先要认识构成人类基因的23对染色体,即:22对常染色体和1对性染色体;男性的染色体为XY,女性的染色体为XX。科学家们经过研究发现,Y染色体是父系遗传的结果,不仅为男性所独有,而且整个家族有血缘关系的子子孙孙,虽然传了很多代,但Y染色体基本是相同的,除非发生基因变异。
 
更进一步地说,Y染色体只是构成男性全基因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全基因链条上的一段、一个点位,科学家们利用这种父系遗传学的特点,透过STR(Short Tandom Repeat)分型检测手段,首先找到犯罪嫌疑人所在的家族,然后进行排查。这时候,与犯罪现场DNA的性染色体(Y)相符,而常染色体却不同的家族男性就会被排除在外,最后找到那个性染色体和常染色体全基因相同的男子,他就是犯罪嫌疑人。
 
由此可以看出,这其实是个科学方法论的问题。如果警方通过全基因检测的手段去寻找南医大奸杀案的凶手,现在我们知道这个人是麻继钢,他已经54岁,并且藏匿了28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从事任何犯罪活动,看上去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他的DNA资料也不会进入警方的资料库——因为被录入资料的都是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也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发现他的机会。但是,麻继钢假装是个好人,却无法保证他麻氏家族的老少爷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好人,只要本家族有任何一个男人违法犯罪,他的DNA资料被录入“Y库系统”,麻继钢就会暴露出来。
 
(高承勇)
 
四年多前,这种黑科技曾经在甘肃白银系列变态强奸杀人案中一试身手。从1988年到2004年,西北小城白银市先后有11名年轻女性被害,最小的只有8岁,其中一部分受害人遭到性侵,有的被砍掉双手,背部、头部皮肤被剥掉,显示凶手极度残忍和变态。同样在时隔28年后,甘肃一名担任公职的官员高某被双规,警方从“Y库系统”发现他的DNA——确切地说,是他的Y染色体与白银系列案件现场凶手留下的DNA吻合。警方从高氏家族入手,顺藤摸瓜,抓到了身负十几条人命,却装得像个老好人,与老婆一起在白银开店的农民高承勇。
 
南医大奸杀案和白银系列变态杀人案分别发生在上个世界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时候DNA技术尚未应用于刑事侦查领域,至于“Y库系统”的建设更是最近十年内的事情,入库的资料也非常有限。不过,犯罪行为每天都在发生,“Y库系统”的数据也会因此不断扩容,历经多年的积累后,这个系统将具有更宽的覆盖面,那些被记录DNA的暴力犯罪行为,很难逃脱技术的追踪。
 
尽管地狱空荡荡,它的大门却时刻敞开着,等待那些游荡在人间的恶魔。
 
文章原载于“并非虚构”微信公众号(2020年2月28日),经作者授权转载,点击此处阅读原文
 
话题:



0

推荐

赵亚姣

赵亚姣

26篇文章 1年前更新

财新网博客频道前编辑

文章